第九天。

*私设

*泷酒




第八天,沢城泷一又拽着狗出门了。


与其说是遛狗,泷一更愿意将其当成一种任务。自从君音泽把这只狗捡回家,泷一就和他看不对眼了。男子公寓五六个大男人,谁也不愿意因为这种事舍弃夜间的大好时光,最过分的就数君音泽,热恋时期的他只管捡不管养,三天两头的往外跑。可怜的狗在僵持不下的气氛下一周没有出门,最后还是一场赌球决定了胜负。


泷一是这个男子公寓内最小的居住者,他与室友白鸟同读一所大学,只不过白鸟比他的年纪大了两个年级。房东是一个俄罗斯的男人,是隔壁大学的中文系教授,大家习惯性的叫他尤里老师,这个男人是个矛盾体,辞职的话已经啰嗦了两年之久,身体却在十分诚实的工作。白鸟是一名理科生,除了各种机器人比赛之外,平日只喜欢宅在家里进行各种单机游戏的攻略,而这里的成功人士只有藤宫泽一个,当人人都觉得他是一个总裁级别的男人时,上司富婆的出现将他彻底打回了怂包的原型。君音泽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,他来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,那就是追求那个同样在读中文系的洋妞。


说到君音泽的女朋友,泷一遛狗时曾恰巧碰到。那个坐在咖啡厅落地窗旁金发蓝眼的小妞,正捧着脸对幸福到傻掉的音泽笑,可恶的君音泽肆意散播狗粮,全然无视了正满载杀意拽着狗路过的泷一,就算他比尽了中指。


泷一的目的地是咖啡厅后一条马路距离的生态公园,这里地形开阔,有湖水也有小山包。只要翻过小山包的侧面,就会看到一片巨松包围的幽静之地。起初发现这里的并不是他,而是白鸟的学弟渡辺焰,这个臭小子是个完全的科技宅,在一次直升机模型的试飞中,模型出现了故障,三个大男人眼睁睁的看着飞机直挺挺的冲向巨松林中,立马回身开始猜拳。


邪门的是,只要一到深秋,泷一的猜拳运就会很烂,似乎就像他的恋爱运一样的低迷,当他收回出拳的手,站在一片泛黄的银杏叶中俯瞰山脚下的一抹葱绿时,恍惚间感觉到一股浓散不开的酸楚,这股酸楚直漫胸口,又苦又凉,仿佛吞嚼了一口冰镇的苦瓜,激得他眼眶一热。在他十九年的人生中,似乎都在如此不走运,他欲想反抗,但自尊就会在此时作怪,他总是在火大的突破口被该死的自尊心一击闷拳,将他震回逞强的极限中去。


愿赌服输,泷一扯着狗下山了。他在焦黄的银杏林中奔跑,翻身一跳,跃过小溪水,一直奔跑,直到踏进那片巨松的翠绿中去。


今天的他想起来,便会觉得一阵蛮有滋味的奇妙感:在那片松林内似乎见不到太阳,冲天的巨树合手遮天,余留下松木的芬芳与镇骨的清凉感,深秋的松林内见不到一个人,只要停在巨树旁,放轻呼吸的话,便会感觉到万物生长的声音,叶片的舒气声,泥土的嬉闹声,一切都妙不可言。泷一顺着意识中的指引,停在了松林中央的平顶小屋前。


如果不开门的话,一辈子都不会碰到她。


今天是泷一遛狗的第八天,他不理狗,狗也不理他,一人一狗相顾无言,又摆着架子,慢慢走向松林中小屋的位置,现在的小屋比起八天前模型飞机坠亡时要热闹了许多。泷一放慢了步伐,停在窗侧,一手扶着窗外干净的木台向内窥探,里面的灯光柔和又温暖,全部印在泷一的双眸内,连同那个站在讲台上讲课的存在一起,融化成了柔软的眸光。


今天的针灸课依旧只有两名老婆婆在听,泷一放心了不少,他理了理衣领,觉得不妥,又抓起来闻了闻:今天在学校的篮球场打了场篮球赛,泷一特意换了身新衣服来听课,只是怕会有一股汗臭味。


推开门,泷一将狗绳绑在门把上。他抬起头,顺着桌椅引导的方向,看到了那个站在人体模型旁的娇小存在,泷一打量她,发觉她还没有模型的一半高,嘴角便忍不住的上翘,他抬手遮了遮,低眼的功夫发现她还穿着高跟鞋。


泷一还是没忍住。


两个老婆婆不知道他在笑什么,齐刷刷的看向拉开小板凳缩在后排的男青年,这个小伙子晚上不去打篮球、不去约会、不去泡吧,甚至不会去打游戏,居然牵着狗每日来听免费的针灸课讲解,这样的行为放在他这样的年轻人身上简直诡异至极。


但是泷一不介意,他的目光完全绕开了两位老人带有恶意的审视,全部放在站在讲台上的讲师身上:今天的她穿了一件小西服,包臀的小裙子,看起来有些单薄,白色的散发搭在胸口前,红眸笑盈盈的看着他,看进他的眼里,看到他有些不好意思。


“泷一同学,咱布置的作业你做了没有呀?”


“啊?哦……”


泷一低下目光,慢吞吞的从外套的口袋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本儿,他看起来笨兮兮地翻开了手中迷你的小本,抿了抿嘴角,干巴巴的朗读自己的作业。


“天突穴……”


“天突穴是做什么的呢?”


“止咳降逆……”


“那在理疗时要注意什么呢?”


泷一抬指翻了翻小本,寻找知识点。


“手法一般以轻柔为主……?”


“是哦。”台上的小讲师踮了踮脚,抬手点上锁骨间的凹陷处,随着泷一抬起脸,她尽职尽责的做了一个正确的推拿手势,向他教授:“重刺激会产生催吐的效果,所以在小儿与老人身上使用时,注意控制力道。”


泷一摸了摸外套的兜侧,这身衣服是他参加重摇滚乐队时的外套,刺激的颜色设计与金属扣链的装饰与这里的医风古术格格不入,但男青年还是乖乖的染回了黑发,摘掉了耳坠等装饰,掏出一支粉色的钢笔——这是讲师送给他做笔记的,乖乖的在小笔记本上记录。


在南宫酒看来,他就是她最乖的学生。


这样的情况已经顺利的持续了八天,从第一天他的突然闯入,到与她一同打扫卫生,南宫酒都觉得这是这片神性的松林赐给她的毕业礼物。只要在这里完成了授课,她的大学生涯将会彻底告一段落,作为一名出身医门的女生,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将中医的奇妙传授给世界上每一个需要它的人。


这个学弟是中文系的学生,新生欢迎会上打了一手好架子鼓,喜欢皱眉头,每时每刻都凶巴巴的样子,实则十分好相处。南宫酒不知道为什么,只要她教授的知识与安排的任务,他都会好好的完成,难不成他喜欢这种东西?南宫酒不敢妄下定论,但看他还蛮有劲头的样子,南宫酒忽是觉得一阵难得的欣慰,在下课时,她将一个迷你小头骨送给了这位小学弟。


“好看吗?咱自己做的。”


“……”泷一接下小头骨,他从其中找不到任何符合自己审美的元素,但他还是觉得很好看。“……还,还可以?你居然会做这种东西……”


“因为在咱小时候模型都是兄长先碰,咱如果想预习的话,只能自己做了。”南宫酒将教案收进自己的背包里,她没有抬头,语气淡然,她在阐述的只是一段事实,而不是一段不美好的回忆,习惯性的退让已经深入骨髓,但泷一不愿意看到她这样说话,并且没有看向自己的眼睛。


“为什么不去争取呢?”泷一哑着嗓音闷声问道,他的双手揣在口袋里,那个记满了回忆与知识的小本垫在手背下,拳头紧攥着,他不否认自己是一个暴躁的存在,架子鼓可以让他酣畅淋漓的运用力量,发泄极端的自尊带给他的压力。但他唯独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暴躁的一面,面前的存在端庄又知性,温柔又乐观,泷一觉得自己不及她,但这种不及的感觉却无比的舒服,他隐约的发觉,只要在她面前,似乎就可以心甘情愿的服输。


“……有些事情,”南宫酒停下了手上的动作,她抬起脸看着泷一:“有些事情,不是只要争取就可以得到的。”


“……你不难过吗?”


泷一又抵了低脑袋,他在努力读空气,但此时此刻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面部表情了,只能用刘海遮一遮。南宫酒时常提起兄长的事情,这让他不明白,这样荒谬的男尊女卑彻底打破了他的自尊维持的,脑内的平等的世界,他现在只想用这双手让自以为尊贵的家伙知道什么是现实,以及,这样让人舒服的存在应该被好好的珍惜。这就是泷一所想的。


南宫酒将冰凉的双手藏在自己的袖口中暖了暖,她向前凑了凑,看了看泷一的表情。这个小学弟的情绪可不太好,似乎是自己无意中提到的事情又让他感觉到愠怒了,虽然南宫酒觉得过去的事情完全不值得再提,但似乎有人在替她觉得不公平,这就够了,她很开心。


猛地抽出双手,南宫酒的五指穿过泷一的黑发里,掌心轻覆在泷一的耳朵上,五指拢过面前之人的耳廓,她强迫泷一抬起头看着自己,然后觉得手心中的耳朵瞬时发烫。


南宫酒将自己认真的眼神看进泷一的眼睛中,看进他的内心中,她在传达自己的情绪,将自我的感觉覆盖对方的感觉,从而达到共鸣。她认为泷一是一个单纯的孩子,之所以这样,当看到对方茫然的眼神时,作为学姐的她觉得好受了许多。


“不要不开心。”


“你不开心咱也会觉得不开心,咱觉得和泷一相处就应该两个人都开心。”


“可以吗?”


泷一看着南宫酒的嘴巴一张一合。现在,他的脑内反复着激荡着一种情绪,这种情绪促使心跳的速度开始超纲,现在自己的样子一定很糗,但南宫酒喜欢看自己这副模样。


但这种该死的感觉到底是什么?为什么她喜欢我就要做给她看,说到底,对我而言,她又是谁?


“我的飞机模型还没有找到……”


忽然间,泷一冒出这样一句话,惹得南宫酒一阵想笑。娇小的学姐将学弟的刘海理了理,背上了包。


“走吧,咱陪你找,今天一定会找到的。”






飞机模型找到了。


沢城泷一再也没有了去松林的理由,他抱着椅背,看着白鸟辰也与渡辺焰在忙着拼装,一阵惘然若失。


“喂,泷一。”


“泷一,沢城泷一!”


“……好痛!你小子找揍哦?!”泷一猛地推开椅子站起来,压制不住情绪的他捏着拳头一拳捣在了自己的床上。


“哇……你别激动嘛,我们已经拼装完了。”渡辺焰将模型捧起来,转了转身体,示意泷一看向机翼的位置。“可是这里缺了一块零件。”


泷一心脏一阵突跳,他呼吸一猝,一拍大腿,腾身跃起,反手抓起了自己的外套:“懂了!我去帮你找!”


第九天,沢城泷一又拽着狗出门了。


他奔跑着,路过那个咖啡厅,看到了君音泽和她的女朋友,路过小山头,看到了准备回家的两位老婆婆,路过银杏林,看到了脚下那一抹绿色。在绿意的尽头,看到了南宫酒。


泷一在跑,狗也在跑。


他们冲下山,向站在松林边缘的南宫酒跑去,今天的南宫酒也笑盈盈的看着他,看进他的眼里,她抬起手,晃了晃手中的机翼零件。


“如果咱不留下这个,你是不是就不来见咱了?”


泷一缓缓停在南宫酒面前,他喘着粗气,将怀里的小本子塞给南宫酒。


“自己看!”泷一立马背过身。


南宫酒打量手中的小本,她抿着笑意,屈指翻开了本页。


“原来你上课一直在走神啊?”


“没,没有!”


是那四个字的话,算是走神吗?


“那泷一同学,以后还打算上咱的课吗?”


“你不是要走了……你的毕业实践已经做完了啊……”泷一回过神,他少有无助的看着将本子收进包中的南宫酒,看着她向自己伸出手。


“嗯,咱找到工作了。”


“如果你还想听咱讲课的话,下个学期一定要选中药学的选修哦。”


南宫酒握住了沢城龙一的手,连同狗也乖乖的蹭在了她的脚边。


“你想学什么,咱都可以教你。”


“那四个字,咱也可以教你。”


“你要学吗?”


“……我想学。”


就是这样。沢城泷一的第九天将要结束了,第九天的以后,是永远的第九天。


也是永远的永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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