弃

“你喜欢吗？”

“喜欢，是你都喜欢。”

女前台抬肘戳了戳莱茵的腰，金发的男孩抬了抬眼皮，他怀着文件走在离老板最远的位置，随他的新欢一起，走下这座大厦的电梯。那个女人将手掌摸在尼尔斯胸口的位置，眉开眼笑，总裁的下巴抵在女人的卷发上，笑得很是宠溺。出门的时候莱茵正了正自己的领带，就这样被前台拉住一通八卦。

“你说我们这个老板……上个星期的女伴不是这个吧？”

“……大概。”莱茵讪讪的说。

“喂，你不是他男朋友吗？为什么出席庆典不带着你一起去呢？”

“男，男朋友什么的……”莱茵被噎了一下，他无法抬起目光，只能将其打在文件上来回游移。是啊，他和老板的关系几乎所有人都知道，但男朋友，这个关系对于尼尔斯来说，到底是什么呢？他需要莱茵做到什么程度，或者说止步到什么地步，才算是作为总裁所需要的、伴侣的样子呢？这些问题，莱茵没有去想，年仅二十出头的他，是一个粗制滥造的人造人，他没有谈恋爱的经验，甚至于常识，都知道得甚少。

“我也会去吧。”莱茵听见自己的声音都有些动摇：“毕竟文件都是我来整理的……”

“啊……你不要在意。”前台的小姑娘拍了拍眼前男子的肩膀，这是她喜欢的类型，一个干净无比又老实爱笑的小男孩，可惜被老板这头狼先下手一步，他的食谱那么广，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，但就算是作为前辈，亦或者是姐姐，她也很乐意与其说话，这是一种好感的表现，虽然接下来的这番话，她也不知道是否是自己有意为之：“老板就是这样的人啦……他的女伴不知道换了多少个了，总之不会重复的。但就算是这样，也会有女人往上扑啦……”

“小男孩应该不懂吧，咱们总裁这块肥肉啊，到哪里都不会吃亏的。”

“是吗……”莱茵理着怀里的文件，声音轻飘飘的，尾音还泄了气：“那真是太好了。”

语罢，他抬起双眸，向前台姐姐笑了笑，随后追随众人的步伐，挤在那群大人之中，就这样走远了。

莱茵不得不开始正视自己与尼尔斯的关系了，但在正视之前，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，没有解决。解决这个问题，很难，但在某种方面，又出奇的简单，他需要一个触发的途径，逼自己一把。

“他是哪位，尼尔斯？”女伴问老板。

尼尔斯抬眼看了一眼莱茵，穿着着白色西装的男孩安静的坐在角落的位置，拉远了目光，看着无关紧要的位置，他的心情看起来不太好。

“他，”尼尔斯顿了顿：“是我的男朋友。”

“男朋友呀。”女伴故作吃惊一下，没有一份愧疚分于这个不懂得争取的小男生：“现在的确很流行这种关系呢。”

“流行吗？”尼尔斯反问。

“当然，我都知道，只需要玩玩的话，还是选择异性比较过瘾呢。”

“你倒是个行家。”尼尔斯嗤笑一声，他抬指刮了刮怀中女人的鼻尖。

莱茵抬手，撑在侧腮上，碧眸光芒黯淡，全然避开了大厅的灯火辉煌。他听见了，都听见了，毕竟他也不是什么傻子。整理信息，这个职场的大环境，莱茵越发的看不透了：女人靠权威高的男人上位，出卖身体和尊严，有着明确的目的，为什么男人又会允许这样的存在从自己的身上谋取利益？与其说追求刺激，他倒是完全没感觉到什么刺激，他开始慢慢的感觉到了尼尔斯的恶意，他在轻视、侮辱、玩弄自己。明明……明明有一份稳定的感情，理论上收益更大。

可是尼尔斯不懂。

“我的名字是男朋友？”莱茵的声音不温不火的戳在尼尔斯的心口上，庆典中途，二人在卫生间碰面，尼尔斯不知道莱茵是不是在这里刻意蹲他，可是看到他隐约不爽的样子，他就没由来的舒服。

“这算什么？”

“抱歉。”抓起莱茵的手，尼尔斯垂眸，回避了莱茵略带愠意的眼神，他看着自己的手做出无比怜爱的动作，细细的揉弄着恋人的手指，随后贴在自己的胸口——那个方才女伴摸过的位置：“但你也适当的，不要太为难我。”

“下次我会告知她们你的名字，虽然她们肯定没兴趣。”

“不过在此之前……”尼尔斯牵了牵嘴角。

“你先告诉我，你叫什么？”

“我叫……！”

马上就要说出口了，莱茵感觉眼前一阵发昏似得模糊，他恶狠狠地、一把扶在额头上。这个问题像是一把无情的匕首，在出口的一瞬间就毫不留情的挖烂掉他的心脏，鲜血淋漓的砸在他的面前。这就是现实，犯浑的现实，他每日书写的名字，都是另一个存在的名字，那是别人的所属。而可悲的是，他还无法作为自己活下去，包括尼尔斯，他肯定知道了什么，他在故意责难他，用这种过分的问题，分离彼此的关系，却又让莱茵说不出话。

“我叫……我叫……”

我叫什么……

莱茵绝望地蹲了下去，他用力调整发抖的呼吸，尼尔斯那双锃亮的皮鞋，在他面前顿了两秒，便离开了。

尼尔斯张开双手，莱茵会意，给了他一个拥抱，在大厦的一楼，人群最密集的地方，二人用力拥抱在一起。莱茵嗅到了尼尔斯领口的味道，那是他的气息，令人安心的味道，很温暖。

尼尔斯指指自己的嘴角，莱茵就会亲一下，在他的办公室里，开会的人还没走，整个房间连同气息的都静悄悄的，没有人会说话或评价，大家只是看着，仅仅是看着，谁都是复杂的眼神，只有尼尔斯满足的抱着莱茵的腰，他埋在莱茵的胸口，对他说，我谁也不要，只要你。

事到如今，这些都是假的。

“去不去唱歌？”同事拍了拍莱茵，莱茵回过神来，他正在签字，签的是“伊利耶”的名字。

“老板说如果你去的话，我们大家都可以去哦！”

……那我能不去吗？

顶着大家期待的眼神，一群人挤进包间。莱茵识趣的为自己找了个角落的位置，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太尴尬，他抓起一杯酒水，虽然不能喝太多，但至少表面上过得去了。

小口小口啄着杯中的液体，杯中映出尼尔斯春风得意的脸，他坐在中间，每个女人都争前恐后的享用他的胸膛，那个怀抱，那个气息，还有权位者的宠爱。

“有权有势的人，真的很讨厌呢。”

伊利耶坐在莱茵的身边，他适时的出声，排解莱茵内心的淤积的情绪。

“大家都说，这是正常的……”

“不，他们都病了，莱茵。”伊利耶说，他顶着与莱茵一模一样的脸，穿着一模一样的白西装，梳着一模一样的发型——虽然头发略长了些，却是一脸笑盈盈。

“所有没有贯彻正义的人，都是错误的啊。”

“不要说大道理。”莱茵动了动嘴角，包间里音乐的声音真是太大了，震得他头疼：“谁都有自己关于正义的准则。”

“你又学会了很多东西。”伊利耶无比羡慕的说。

“……可我越来越想不通，最简单的问题。”

“什么？”

“我是谁？”莱茵醉醺醺的想。

“我的名字是什么？我对于尼尔斯来说……又是什么？”

“不是说了吗，权位者真是讨厌，你没必要为他思考这些问题，你的目的难道不是好好的活着吗？”伊利耶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：“毕竟活着的是你，活着赋予了你意义。”

“追求意义的过程如果这么痛苦的话……”

“因为你不同哦，大家都不需要面对这些问题的。”

“真讨厌啊。”莱茵感慨。

“真讨厌啊。”伊利耶学着他的模样，同时感慨。

“如果是你，你会怎么做？”莱茵问自己。

“很简单，莱茵。”伊利耶远远的看了一眼尼尔斯的脸，伸臂一把搂住了莱茵的肩。

“我可以替你去做，毕竟我比你了解尼尔斯。”

“你看看他的样子……”伊利耶眯起双眸，那双碧瞳中的死水开始翻起滔天巨浪：“玩弄别人的感情会让他感觉到愉快，我并不意外哦，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，我所讨厌的样子。”

“明明你在痛苦着，他却在熟视无睹，与小时候如出一辙。”

“哈哈……”莱茵揉了一把泛红的双眼，他突然感觉很累，很疲惫，现在就想躺下，好好的睡一觉，躺在一个永远不会再醒来的深渊里，将这一莫名其妙的人生彻底忘掉，包括让他失望的人、无法改变的事，统统都要忘掉：“你想要，那就给你吧。”

“不多在此之前，我想与你互换名字。”伊利耶将莱茵深垂下的头抱在怀里，轻柔他的金发：“我不喜欢名字里“谎言”那个单词。”

“可以代替你继续活下去吗？”

“……”

莱茵睡着了。

“喂——伊利耶！”

同事扯开嗓门，用力推了一把那个低着头盯着酒杯的男孩，金发的男孩抬起头，他眼含着笑意。

“到你了，你想唱什么？”

“要给我们的总裁唱首情歌吗——？”不懂事的旁人起哄道。

莱茵看着那个拥着数名女子的尼尔斯，用温柔的眼神看着他，便随着音乐的余奏点了点头，金发随着他突然的动作搭到了颊侧，男孩掖了把头发，再次开口时，语气已经大变，他已经不再是几分钟前的莱茵了。

“哎？”男孩夺下话筒，他大声反驳一句：“我才不愿意为他唱。”

昨天，莱茵把那群前凸后翘的女子得罪的不轻，尼尔斯的脸色也变得不是很好看。同事们自讨了没趣，只能当莱茵喝醉了，才会说出与他平日形象不符的话。

只有他依旧精神不错的来上班，甚至主动开始与前台搭讪。

“当然了，谁也知道他是玩玩而已。”莱茵多了一个掖头发的动作，谁也没注意他的头发似乎变长了：“他喜欢我，这谁也知道的。”

“啊……哦，不错呢，你能打起精神来！”前台只能点头附和。

“尼尔斯找我，那么回见。”

踏上电梯，莱茵就着掖头发的动作，摸向后颈，因为使用能力的缘故，他的触觉开始出现了紊乱，但这没关系，他知道，当自己开始支配这具身体时，真正需要去做的事情是什么。

今天总裁的办公室倒是意外的清净，莱茵理了理衣服，他敲了敲门。尼尔斯正坐在桌前办公，没什么昨夜醉酒的倾向。

“我来了。”

“……”尼尔斯抬起头，他合了电脑，向他点了点头，他张开双臂，像从前一样。

“今晚有约吗？”尼尔斯突然发问，他将男朋友重新搂在怀中，指了指自己的嘴角。

“没有，我会陪你的。”

莱茵啄了一下尼尔斯的下唇，二人在一瞬间回到了从前的模样。

“昨夜有一位倾慕你的人消失了，你知道吗？”

“事故吗？”尼尔斯捏了捏莱茵的脸：“怎么突然说这种话，和你有什么关系？”

“算了，不要介意。”莱茵摸向尼尔斯的胸口：“昨天那些女人呢？”

“走了。”

“去哪了？”

“不会出现了。”

手指顺着胸口向上，莱茵捧起男人的脸，虽然自此这个世界会活在一顿谎言铸成的进程中，不过这无所谓。

“你喜欢吗？”

“喜欢。”

“我还没说喜欢什么呢？”

“喜欢。”尼尔斯摇了摇头，他拉住莱茵的领带，将唇覆了上去：“是你都喜欢。”

伊利耶永远不会对尼尔斯说谎，但莱茵可以。